小時候，對一種聲音的好奇

總會讓奶奶不耐其煩地告訴我

那是“布谷鳥”……

聽爺爺講“杜鵑啼血”的典故

才知道

這種鳥是古時候“望帝”轉世……

麥穗漸黃時

房前屋后多了一種“算黃算割”的聲音……

春夏季節(jié)，杜鵑鳥徹夜啼鳴，哀婉熟悉的聲音，連接著我兒時的記憶。來保護區(qū)以后，我才逐漸明白，童年印象里的是大杜鵑和四聲杜鵑的叫聲，它們之外，杜鵑鳥還有很多不常見的種類……

大杜鵑（Cuculus canorus），杜鵑科杜鵑屬。

四聲杜鵑（Cuculus micropterus），杜鵑科杜鵑屬。

（1）

讓人哭笑不得的“黑色閃電”——躁鵑

噪鵑（Eudynamys scolopacea），杜鵑科躁鵑屬中型鳥類（雄）。

從初夏到盛夏，幾乎每個清晨和夜晚都可以在漢中周邊村落聽到躁鵑獨特的叫聲，同其他的“布谷鳥”一樣，也往往是行跡詭秘，只聞其聲，不見其形。

很多次跟隨它詭異的叫聲慢慢靠近，還不等我反應過來，它就已經轉移到另一處隱秘的樹冠中繼續(xù)鳴叫了，而聲音好像依舊在你身邊，一陣陣漸鳴漸急，有時候還會緊隨其后來一段奇怪的插曲，好似在嘲笑我的笨拙。所以這些年，為能清楚細致的對它好生觀察一番，可謂煞費苦心。

在和它無數(shù)次斗智斗勇中，我漸漸總結出經驗：以不變應萬變。終于在多次苦苦摸索和等待后，清晰地記錄到了這位神秘的“黑色閃電”：黝黑發(fā)亮的身體，在陽光下顯出略微的藍色光澤，寶石紅的眼睛好似熟透了的石榴籽，由于噪鵑喜食桑葚，我甚至有一段時間誤認為，它眼睛的紅色是桑葚給吃多了~~~

說起桑葚，對噪鵑嘴角流血的猜測應該也是因為它，吃過桑葚的噪鵑嘴巴有好幾天都會是血淋淋的感覺，以至于我險些以為，真的是噪鵑沒日沒夜的鳴叫震破了嘴巴呢，其實，真相是鵑形目大多數(shù)鳥口腔內側粘膜的顏色都是血紅的，這也解開了我小時候“杜鵑啼血”的疑惑。

（2）

“遙遠的她”——小杜鵑

小杜鵑（Cuculus poliocephalus），杜鵑科杜鵑屬。

保護區(qū)工作這些年，時常會在周邊林區(qū)遠遠聽到類似于“我想舅舅了”這樣的歌聲，唱到高亢時感覺都快嗆到自己了。如果運氣好，可能還會欣賞到兩個山梁之間你唱罷來我登場的精彩場景。在未曾一睹其廬山真面目之前，一直對這樣頓挫有序的聲音很是好奇，它會是出自哪一位“高人”之口？

我曾特地在杉樹坪花一上午時間去尋找過這位遙不可及的神秘客人，但是它對我每次都是望而卻步，相隔千里。

直到四年前的盛夏，一只落單的黑短腳鵯促成了我們在茅坪的一次近距離接觸，或許它感受到了我曾經的虔誠，才無私打賞了十幾秒的對視給我。只見它睜大眼睛望著我，不時左右張望并且高歌，大概是在呼喚我們身后山梁上的異性。原來它就是小杜鵑，體型較大杜鵑瘦小，腹部橫紋上方的顏色比大杜鵑稍淺，尾羽橫紋條理更為明顯。（也是隨后對比照片才發(fā)現(xiàn)眼睛的區(qū)別最大，小杜鵑的虹膜全部是棕黑色，而大杜鵑則有一半是黃色。）

當我從興奮和喜悅之中緩過神時，它已經消失在遠處的密林之中。“遙遠的她從此相隔天涯”，就像陳奕迅歌中唱到的那樣，我和小杜鵑也便從此相隔天涯。至今，也只能偶爾聽到它在遠方引吭高歌的聲音。

（3）

“隱士”現(xiàn)身——中杜鵑

中杜鵑（Cuculus saturatus），杜鵑科杜鵑屬。

夏季漫步于幽靜的秦嶺山谷，偶爾會聽到來自密林深處傳來一陣陣低沉的“咕咕~咕咕咕”震動聲。因為小時候就見過“貓頭鷹”夜晚鳴唱，所以起初一直認為這是某種鸮在宣告領地，直到一次純屬偶然的邂逅才解開了我心中的謎團。

那天行車在接近石塔河村的路邊上，眼角余光隱約看到樹枝上站立著一團黑色的東西。本以為是常見的烏鶇也沒打算下車查看，突然兩只灰卷尾從樹梢上飛進樹冠，我猜想大概有灰卷尾的巢，于是連忙下車去找找看。當我靠近樹叢后發(fā)現(xiàn)，這團黑乎乎的東西不是烏鶇，是體型特征都和四聲杜鵑接近的鳥類，正站在離灰卷尾巢不遠的枝葉后面。由于當時對鳥類的認識有限，第一時間反應到這會不會是棕色小杜鵑？

慢慢靠近后才清楚的看到，這只杜鵑肚子上的橫紋和身體的色澤都有別于小杜鵑，沒顧上多想，連忙找最佳角度記錄。晚上回家經老師初步鑒定，自己查閱鳥音后也才確定，這就是那只發(fā)出類似領鵂鹠叫聲的神秘“隱士”——中杜鵑！

中杜鵑行為隱秘，一般生活在針葉林闊葉混交林的密林深處，極難發(fā)現(xiàn)。鑒于大多數(shù)杜鵑都屬巢寄生鳥類，這只中杜鵑的亞成體又即將離巢，我判斷旁邊的灰卷尾很有可能就是它的“養(yǎng)父母”。但對于大自然的這份饋贈，我當時并沒想這么多，只蜻蜓點水般草草記錄了事……驚喜和懊惱同時涌上心頭，大腦瞬間定格，心中五味雜陳難以平靜。也是這件事提醒了自己，直到今天遇到同樣模棱兩可的問題我都會多思考片刻。

（4）

“怨念”終了——紅翅鳳頭鵑

紅翅鳳頭鵑（Clamator coromandus），杜鵑科鳳頭鵑屬。

在剛接觸鳥類攝影和研究時便聽師父說起過它：“這就是我心中的一份怨念啊，搞鳥類研究十幾年，遇到過兩次，卻都僅僅是擦肩而過，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地觀察過。”如今，他的這份怨念，牽腸掛肚了多年的紅翅鳳頭鵑，終于在不久前被了結。

今年五月份恰值鳥類繁殖的黃金時段，同事偶然發(fā)現(xiàn)茅坪保護站附近有紅翅鳳頭鵑的身影。通過發(fā)過來遮擋很嚴重的照片以及拍攝過程中的一些懊惱話語，相隔數(shù)百里我也隱約感覺到，它也已然成了同事們心中的“怨念鳥”……我暗下決心，一定要去會會！

常言道，知己知彼方能百戰(zhàn)不殆。在驅車前往目的地的路上我已經大概想好了，要以守為攻。紅翅鳳頭鵑鳴聲清脆，類似于“電音”的兩個標準音節(jié)，很容易在野外分辨。然而和其他杜鵑一樣，它也屬巢寄生鳥類，所以經常把自己隱藏的很好，在野外或許能遠遠地看到它飛來飛去，卻始終無法近距離接觸。我們沿九池保護站一路尋找，最終，在一處靠近養(yǎng)蜂場的地方聽到了紅翅鳳頭鵑的回應。觀察周圍地形后，選了一處隱蔽的灌叢蹲伏，正對面是路邊一處有干枯樹枝的椿樹，我的理想狀態(tài)就是它能夠落在那個位置，并且給我至少十秒鐘的時間拍攝。

恍恍惚惚地探頭，遮遮掩掩地擺尾，猶如古裝電影中飛檐走壁的俠客，它始終徘徊在我們周圍的喬木頂部，很難觀察到完整的姿態(tài)……我屏住呼吸，放低身體，雙眼緊隨著它的飛行軌跡，耳邊除了風吹樹葉的聲音，恐怕只剩下我們的心跳和呼吸聲了。

忽然！滋啦滋啦的打斗聲打破了這片寧靜，身后的樹冠中出現(xiàn)了兩只紅翅鳳頭鵑的身影，或許“小兩口”還沒熟悉對方，不愿意“同房”吧……這一陣騷亂，倒讓它們放松了警惕，一下子飛來落在了我頭頂?shù)囊惶帢渲ι?，我連忙輕輕移動，靠著腰部的力氣以一記“回頭望月”記錄下了這只特別的杜鵑。但經驗告訴我，這還不是高興的時候，要耐心等待那個終極目標的出現(xiàn)，于是我慢慢將身體擺正，繼續(xù)守望……

耳邊蟬聲聒噪，頭頂鳳鵑躡影藏形，潮濕悶熱的林子正一點點吞噬我們的耐心。眼看就要放棄的時候，峰回路轉，奇跡終于出現(xiàn)：其中一只紅翅鳳頭鵑將舞臺選擇在了那棵我們遙望已久的樹枝上，已經熟悉周圍環(huán)境的它在兩個枝頭上跳來跳去，盡情展現(xiàn)著自己優(yōu)美的歌喉和驚艷的身段，氣宇軒昂的鳳冠讓它比別的杜鵑格外雍容閑雅，略帶藍色金屬光澤的燕尾服羽衣，在兩側栗紅色羽毛的襯托下格外迷人。除了標準叫聲之外，還時不時的發(fā)出類似于狗狗討好主人般的低沉呻吟，差點逗笑我……

陶醉和迷戀之余，就只顧得按快門，甚至高速的存儲卡已經無法跟上拍攝的速度。鳳頭鵑近半分鐘的表演猶如醍醐灌頂般的頓悟，讓人神清氣爽，大概彩票中大獎的感覺也不過如此~也許這就是對事物熱愛的極致感受吧。

（5）

望眼欲穿的“小號獨奏”——鷹鵑

鷹鵑（Hierococcyx sparverioides），杜鵑科杜鵑屬。

華陽的夏夜非常精彩，如果用心去聽，那應該是一場華美的交響樂，而鷹鵑就是這場演出中那出其不意的“小號獨奏”。

沒有噪鵑小提琴般華麗的音域、音色，也沒有鸮大提琴般豐富表現(xiàn)力和莊嚴肅穆的低沉魅力，卻讓人感受到一種高亢的優(yōu)雅和不平凡的豪邁……熟知鷹鵑的叫聲已經很久，經常遠遠地看它吹著小號穿梭于兩座山梁之間，然而，要想近距離一覽芳容，卻始終不能如愿。

但今年夏天，做好了課前功課以及充分準備，忍著饑餓和蚊蟲叮咬，在草叢中蹲伏了四個多小時候后，終于將這只跋山涉水、不遠千里從東南亞跑來秦嶺大地的“小號手”拿下，不僅是圖片資料，演奏的完整視頻也一并收入囊中。

鷹鵑的洞察力應該是現(xiàn)有秦嶺杜鵑科中最為敏銳的。細微的動作，在鷹鵑的眼中或許都已經放大了幾百倍。以至于我最后連呼吸都要調整節(jié)奏，相機要根據(jù)之前它待過的位置提前預判，以避免挪動動作幅度過大對它造成干擾。它如鷹一般銳利的雙眼，似乎早已洞穿我的心思，以一種極不配合的態(tài)度折騰了我一個上午，要么在我頭頂飛來飛去，（飛行姿勢倒是名副其實的“鷹”式，有別于的杜鵑振翅飄忽著飛，而是更加迅捷，類似于隼的沖刺飛行。）要么一頭扎進茂密的樹冠中沖著我一陣冷嘲熱諷。眼睜睜被戲弄，還望眼欲穿看著它藏身的樹林，祈禱著會有奇跡出現(xiàn)......

中午過后，可能它也已經稍有疲倦，略微放松了對我警惕，好讓我有機會敢大膽扭轉身體。也就是它松懈的那十幾秒鐘，終于讓我將它清晰記錄，大有一種酣暢淋漓的快感。

“它有著松雀鷹般的黃褐色脖頸，下方杜鵑科特有的橫條紋比其他杜鵑更粗些，卻沒有貫通。嘴巴短而彎曲，瞳孔黑黃亮色參半……” 短短十幾秒的表演之后，“小號手”又躲進了自己的“閨房”。知足才會常樂，常樂才會有更多的精彩，雖然相處很短暫，我還是努力的安慰自己，畢竟人家可是交響樂團中的重要成員，免費提供視聽盛宴已經很慷慨了。

在沒有看到鷹鵑之前，我以為紅翅鳳頭鵑是最難記錄觀察的杜鵑，在拍到鷹鵑之后才應了那句：這世上任何事物，在沒有真正嘗試獲得認知之前，一切都是未知數(shù)，不能妄下定論?；叵肽钦滟F十幾秒，真覺得，有時候前期的努力都不是白做的，機會永遠留給有準備的人。

（6）

與眾不同的“異客”——小鴉鵑

小鴉鵑（Centropus bengalensis），杜鵑科鴉鵑屬。

說起小鴉鵑，應該算是一位“異客”了。之前資料記載都是在長江以南分布，2016年首次在漢中被記錄到后，幾度在漢中洋縣被發(fā)現(xiàn)，看來鹮鄉(xiāng)也逐漸成了它中意的繁殖地。

小鴉鵑喜好在沼澤、濕地周邊的草叢、灌木周圍單獨活動。只有在這個季節(jié)，它才會為了千里姻緣來到北方，使出渾身解數(shù)找到自己心儀的伴侶娶妻生子，共同度過繁忙卻又甜蜜的幾個月。因此小鴉鵑屬于真正意義上的父母，這也就是它和其他鵑形目鳥類不同的地方。

小鴉鵑還是二級保護鳥類，在鵑形目鳥類中也算是一位名門貴族，所以他們對撫育環(huán)境是比較挑剔的。找到合適的伴侶和宜居環(huán)境以后，就開始了精彩的求偶表演。雌鳥負責光鮮亮麗，雄鳥負責營巢壘窩，雌鳥高聲歌唱以示領地權威，雄鳥疾行抓蟲盡力獻媚……

說到獻媚，不得不說雄性小鴉鵑為了自己心儀的女孩真是煞費苦心啊，對女友是跟前跟后，形影不離，特別是當雌性偶爾立上枝頭一展歌喉時，它會趕緊抓住這個機會表現(xiàn)自己：瞅準草叢中的昆蟲，而且還要挑選最大最肥的，以最快的速度將這些美味送到雌鳥面前。然而魯莽行事當然不會獲取雌性的芳心，在吃了幾次閉門羹后，雄鳥也學會了用舞蹈來打動心上人。

只見它小心翼翼靠近的同時，還不忘連連變換舞姿來取悅對方，甚至于還會翹起尾巴露出自己的“寶貝”以展雄風。這么輾轉反復三四次以后，再強的堡壘也應該是會被攻破的。在記錄到他們一番魚水之歡后，我笑出了聲，小鴉鵑的靈性像極了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，難怪現(xiàn)在追個女孩子那么難......

玩笑之余，能欣賞到如此真實生動的表演，我內心還是充滿了震撼。每個物種都該有屬于他們自己的權利，覓食求生也好，繁衍后代也好，生存面前萬物平等。我們要做的，就是努力維護身邊的環(huán)境，給予它們應有的尊重。

心路歷程：

——不是每一次磨礪都足以改變，不是每次改變都可以感知，只要堅守正確的信念，即使途中都是艱難險阻，我也始終相信，只要堅持，就有收獲。